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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用《水逆》演示溝通障礙:鄭宜農:「若我是個舞台,每個人都可以盡情表演。」

【專訪】用《水逆》演示溝通障礙:鄭宜農:「若我是個舞台,每個人都可以盡情表演。」
【專訪】用《水逆》演示溝通障礙:鄭宜農:「若我是個舞台,每個人都可以盡情表演。」 追蹤

2022-04-26

《水逆Mercury Retrograde》專輯名稱以星象障礙顯現鄭宜農想表達的溝通障礙,無關溝通技巧,是講人何以想要溝通這件事。「我從小就覺得溝通對我而言本就不簡單。我們深深渴望被理解,因為許多枝微末節的感受無法用語言表達;人們壓抑、沒有共識,普遍有溝通問題。」譬如專輯破題的第一首〈人如何學會語言〉取材自吳明益老師的《苦雨之地》,敘述有個自閉症小孩在失聰之時仍用手語傳遞訊息,透露非表達不可之境地。歌曲也講述愈感受到困境愈想突破它之感,讓聽眾可以感受到每個人都曾掙扎著想要破繭而出的奮力狀態。「歌本質上想要撫慰人,可我覺得最大的撫慰就是理解。」

解釋創作軌跡時鄭宜農需要停頓思考一下再吐出來,這是整場水逆的生長狀態,字字句句的困難都在寫歌的過程中感受深刻。這張全台語創作可以說是鄭宜農和製作人Chunho 以台語對照樂曲而成的重複實驗和示範,鄭宜農是個隱喻控,作詞時擅長用一句話說完一個場景,然而台語歌詞邏輯和平常創作差異太大,必要用直白語句去描寫整個場景,故事都講完了才會知道意涵,換了語種後她便失去隱喻能力。台語歌曲式又都和日常習慣的不盡相同,編曲若已完整改動上又受侷限,整場創作過程皆處在困境之極。例如〈新世紀的女兒〉歌詞跟一開始長得完全不一樣,更動同時歌曲流暢度和氛圍就會跟著變化,「以前寫歌變動空間很大,現在因為了解自己對製作概念和美感的執著,動一個音都痛苦得要死。」而本次擔任台語配唱的何欣穗也因感受到撞擊去問朱頭皮老師了解詞語用法,從純粹配唱成了大力助攻,專輯的完成實際上有很多前輩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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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語混搭排灣語的〈或許就變成書裡的風景〉源於宜農聽了阿爆《母親的舌頭》被不認識的語言樂曲感動,希望讓大家理解音樂本身便勝過任何語言。阿爆的族語創作具傳承意義,鄭宜農的台語創作對她而言則是場親身試驗:「不是要『使用台語被人們記得』,這次比較像我以這個語言參與而非使命,面對語言我還有很多要學習,我覺得我們生在一個很好的時代,大家都可以接受跟嘗試各樣語言藝術,很慶幸我是其中一份子。」

《水逆》以音樂脈絡作為想像,初期就決定了曲序或濃烈黑暗或聲嘶力竭,直到末章回歸自我,所以不論音樂製作或是填詞幾乎同等重要;多數歌曲由Chunho 先出發,鄭宜農再填詞,完成後丟回給Chunho 編曲,往來反覆,所有東西都貼合製作面去呈現。這也是歷來花最久時間製作的一張專輯,整場製作期長達一年。共同製作人Chunho 表示,尚未決定以水逆為名之時,最初概念已是掌管溝通的水星,製作過程深刻體會各種「逆」的狀況總結,才開始帶入「水逆」這個人們日常最熟悉的語彙。Chunho :「創作狀態比較特殊,以前花時間在編曲和製作,這次耗在台語的修正跟詞曲的咬合。台語有七個聲韻,很像音階,唱什麼台語其實就造成了什麼樣的音階,當宜農改完詞,等同曲也變化了,甚至有時錄音前都還需要改,最後的樣貌我們都超不習慣,和demo 時的爽度完全不同,過去從沒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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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克組成的宇宙

鄭宜農對宇宙間很多對稱、軌道運行等浪漫定理著迷,專輯生成自是與星球相關,最喜歡的概念是遍佈全宇宙的最小分子「夸克」,人死後身上的夸克會回到宇宙,產生無限循環,這些夸克就被寫在她各式各樣的創作裡,以宇宙星球細微地表述成長經驗。十年前寫《海王星》時她對自己的形狀還捉摸不定,創作很自我、尚未料想到未來;《PLUTO》時獲得各種經歷,殞落後重回星球。代表群體的《給天王星》則轉化為給予和付出。以往創作的星球與人們都離得比較遠,直到現在的《水逆》,才跟這個世界有較明確的關係,隨時間延伸出企劃能力,深切認識自己,在流動的狀態中與這個世界互動調整。「我是一直在變形的,每個階段的我都長得不一樣,但是都很明確,所以就好好用行星紀錄那個階段的自己。」

鄭宜農推薦大家先入手〈親愛的〉來認識轉變的鄭宜農,適合初次聽鄭宜農的人用來暖身。〈天已經要光〉則是宜農和Chunho 同樣私心最愛的歌,Chunho 說這首歌帶著新世代人的愁苦,沒料想過可以將台語歌的音樂品質做得這麼有質感。近來Chunho 喜歡用氛圍音樂創作,〈人如何學會語言〉帶出的氣質和編曲跟鄭宜農本身氣息很接近,兩年前他某次出遊,當天他正好接到鄭宜農邀請他一起做這張台語專輯,民宿周遭環境優美,他將環境音錄下來,而那些聲響後來巧妙地被用在這首歌裡。

鄭宜農熱愛布局,細微的規劃若在自己掌控中就會覺得很有成就感,Chunho反而沉著面對成就,因為害怕自滿,尚未得到回饋前對於所有完成都很平常心,用來說服自己更加努力。他開玩笑說他其實和宜農沒有很熟,認真的方式卻很像,不愛說話但又善於觀察,相同視野才能在創作上契合。鄭宜農卻說兩人相處方式很怪,合作多年到近一兩年才把前面沒說的話啪地全部說完:「我們可以花非常多時間在討論音樂和感受,那些東西全都與我們的生活有關,不會讓我們跟彼此很陌生。」他們同聲表示兩人其實很相像,不容易起爭執,製作期的寫照就是享受和好玩,但錄音時也有不明就裡的錯愕,那天宜農已經唱了很久沒有唱好,Chunho 提醒她演唱得不太對,她當場就停下錄音走出去爆哭,回來以後就好了,好像聽到某個聲響,突然衝破了困境。「哭完後我就直接錄完!每次都是用最後那半小時唱的東西,前面都要暖機兩個小時 。」

製作人Chunho 試圖在每次創作裡都盡情投入想法跟狀態,不論《水逆》和以往自己樂團的音樂都視如己出,此回他以「beat maker」角色出發,期待製作人的定位在未來更被當前的音樂創作者理解。「以前只是作為編曲者,但這次希望這樣的回饋可以讓創作有機會發酵,不論是自己的或是宜農的作品。」做完專輯後Chunho 甚至發現鄭宜農有很多可能性,以往大家對她的印象大多清晰是文藝青年感,Chunho 甚至是覺得宜農可以嘗試舞曲和電子樂,就像這張專輯中台語和電子樂出奇地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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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期間鄭宜農舉行了系列小型突襲演唱會《水逆之後呢?》,在演出現場反轉他者對她的目光,和聽眾產生真實互動,也將來回碰撞的創作過程現地重現。製作人Chunho用DJ 形式重新編曲,每一場都轉動的不一樣,出現在現場的人也像在共同創作,演出聚焦不再是鄭宜農一個人。「重要的是讓人們聽到音樂如何被創作,以往不論是受訪、製作MV,聽眾都是純粹接收,現場則是將人們拉進去鄭宜農的音樂世界。像是透明的玻璃展示屋,大家看得清楚,也跟表演者一起獲得樂趣,這在專輯或是band sound中不可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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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人常常也像與她一起共同創作,合作樂手們如The Crane、落差草原鼓手小白、來自南瓜妮歌迷俱樂部的Chunho 等本就各自擁有表演者身分;專輯設計師Misc Lin也是個裝幀狂,可以為作品犧牲生命,這也代表著另一個創作者可以把意念實行在這裡,還有負責企劃的小妤等人都被她算在內。「假設鄭宜農是個舞台,每個人都可以在這個舞台上是一段獨立的表演,而我很享受這個狀態,希望身邊的人都可以極力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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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滿三十五歲的鄭宜農覺得這個階段的自己的狀態很棒,三十歲和三十五歲的差異是不再帶著未獲體驗的輕率,積累許久成為較完整的鄭宜農,經歷過而所向無敵,「我知道我要遵循這個脈絡往前走,那份勇氣是知道如何運用和掌控自己的能力。」

而她依然期待每個願意聽的人可以從頭到尾將完整專輯聽取完畢,單曲雖然各自成型但感受不盡相同,像化石埋藏多久才顯現著那個世紀存活的證據。8月6日她將在五千人的台北流行音樂中心舞台呈現這場水逆,期待群眾一起到現場共同創作,而這場發生就是過往未見的鄭宜農人生里程碑,跟你一起的。


採訪撰文:謝菌 Nana
影像提供:攝影師/hwchang529